作为技艺的宣传.docx
作为技艺的宣传内容提要:埃吕尔是从旧宣传研究向新宣传研究转型的关键人物,也是一位影响深远的技术哲学家,其宣传研究建立在其技术哲学基础之上。他从哲学社会学视角剖析了技艺社会的整体逻辑,并以技艺社会的整体逻辑反思了作为社会现象的宣传,以及技艺与宣传所导致的政治幻象。埃吕尔的宣传研究超越了视宣传者意图决定的相对主义,也不同于考察宣传效果的实证主义,直指宣传的本质。埃吕尔对传播学的贡献不止于宣传研究,他实际上提供了一整套关于媒介、个体和社会的宏大叙事。在媒介技术广泛渗透的当下,埃吕尔对宣传技艺的哲学社会学阐释对传播技术主义研究范式颇具启发。在将传播现象作为整体来考察并关注媒介形式方面,埃吕尔与麦克卢汉有共同之处,但前者将技术作为整体隐喻坚持得更为彻底。与麦克卢汉的文学背景不同,其宣传研究的理论取向源自卡尔马克思和马克斯韦伯的社会学。雅克埃吕尔(JacquesEllul)1912年出生于波尔多,1937年在波尔多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二战期间坚持抵抗运动,战后活跃于法国政坛和宗教界,任波尔多大学历史暨社会学系教授。埃吕尔一生著述颇丰,涵盖哲学、社会学、历史学、圣经研究和诗学等。埃吕尔最重要的著作技艺社会发表于1954年,同时,他将技艺社会研究拓展到对宣传(Ellul,1954/1964)和西方民主政治(Ellul,1965/1967)的研究,这三部曲构成其西方现代社会研究的理论框架(Fasching,1981:57)。技艺社会在法国出版时,并未马上引起注意。1960年赫胥黎(AldoUSHUXIey)向美国圣巴巴拉民主制度研究中心介绍了埃吕尔的思想,随后该中心陆续在1961年、1963年、1966年举办技术研究相关研讨会,邀请埃吕尔介绍其论著,被邀请的嘉宾学者还包括马尔库塞(HerbertMarcuse)、麦克卢汉(MarshallMcLuhan)等,埃吕尔的论文“技术秩序”(thetechnologicalorder)被作为会议文集的书名,并被认为是其中“最令人兴奋和最具原创性的”思辨文章(Taylor,1964)。技艺社会宣传:态度的形成分别在1964年和1965年被翻译成英文,此后,埃吕尔在美国引起了巨大反响(MitCham,2013:17-34)o技艺社会也被翻译成了西班牙语(I960)、意大利语(1969)、日语(1975),但在其他国家引起的反响远不及美国,中国至今没有一本埃吕尔的著作被翻译成中文。国内学者对埃吕尔的技术哲学、技术伦理及技术与人文的关系介绍较多(狄仁昆,曹观法,2002;梅其君,2006,2008,2009,2016);就传播学领域而言,刘海龙较早关注到埃吕尔,并对埃吕尔在西方宣传研究脉络中的地位作出了准确客观的评价,认为埃吕尔是新旧宣传转换的关键人物,为“新宣传”研究的科学化和去意识形态化奠定了基础(刘海龙,2007:36-40;刘海龙,2013:301-313)。在此之后,曾建辉(2017)从技术观、媒介观、宣传观、研究方法论四个方面介绍了埃吕尔的媒介哲学;唐晓(2020)从目的、性质和心理效果等方面简单梳理埃吕尔的宣传观,这两项研究停留于埃吕尔主要观点的罗列式介绍,未能揭示其技术观、宣传观之间的关系和背后的概念体系。埃吕尔一生经历了二十世纪大众媒介和宣传在社会中的普遍渗透,他以学术研究阐释那个时代的希望和恐惧。他确实是西方宣传研究分水岭式的人物,超越了视宣传者意图决定的相对主义,也不同于考察宣传效果的实证主义,直指宣传的本质。但他对传播学的影响力不止于宣传研究本身。结合其技艺社会和宣传政治效应的分析,他实际上提供了一整套关于大众传播、个体和社会的宏大叙事,一个内涵丰富的时代横断面。媒介环境学派也把媒介对社会的重构放到了宏大历史文化背景中,但是现实的社会因素几乎被抽空。与之相比,埃吕尔分析的是20世纪技艺社会整体环境中信息传播发生作用的条件、机制和影响,更富于对媒介社会现实的洞见。理解埃吕尔的宣传思想需在技艺社会的背景下进行,宣传是技艺在信息传播领域的表现。在埃吕尔看来,与其说宣传是一个政治武器,不如说宣传是技艺社会的影响,在一个完全一体化的社会它将人整个包围,是技艺社会中“最内在、最难以捉摸”的表现形式(Ellul,1962/1965:xvii)o一'技艺社会的整体逻辑埃吕尔所说的“技艺”(对应的法文是technique),在英文中全球扩展,”技艺已经成为客观的并且像物理的东西一样被传递;从而导致某种文明的统一,而不论其所处的环境或国家”(EIIU1,1954/1964:78)。换句话说,在传统社会,技艺嵌入社会母体;在技艺社会,技艺则脱嵌并将社会纳入技艺的法则。技艺已成为人类生存所必需的社会背景,这种社会背景是人为的、自主的、封闭的、偶然的,也是手段优先于目的的(EllUl,1962:394-421)o埃吕尔分析技艺社会的思维方式具有整体性和批判性,这与他早年集中大量研读马克思(KarIMarX)著作不无关系。马克思分析了资本对社会实在的建构及其后果,勾勒了资本主义社会的运作逻辑,埃吕尔则透析了技艺对社会实在的建构及其后果,描绘了技艺社会的轮廓。埃吕尔确曾设想,假如马克思生活在二十世纪的话,最能引起马克思关注的一定是技艺现象(Vanderburg,1981/2004:27)o技艺改变并重塑了生活世界,修正了整个社会结构,”技艺无所崇拜,无所尊重。它只有一个目标:揭掉外部世界的面纱,将所有事物都置于阳光下,通过理性的运用将所有事物都转换为工具"(EllU1,1954/1964:143)o当人类一切的文明创造都让位于技艺,当技艺以人类为目标而成为社会的中心,技艺文明即降临世界,”技艺文明意味着我们的文明是由技艺建构的(只有属于技艺的才是文明的一部分),以技艺为目的(这种文明的一切必须服务于技艺目的),而且是排他性的(因为它排除了所有非技艺事物或将其降级为技艺形式"(ElIU1,1954/1964:128)o这样,技艺变成一种社会实在配目的。技艺的自我强化意味着技艺社会一旦开启,即无终结,不断自我扩展,无有弗界。不仅这一过程是不可逆转的,且按几何级数而不是按照代数序列演进。在技术自我强化过程中,个体越来越微不足道,“人被降格成催化剂。他甚至就像一个插入老虎机的硬币:不必参与就开启了机器的运作”(EIlUI,1954/1964:135)o技艺在本质上具有普遍必然性,它致力于普遍性的科学,并将科学变成技艺的器具,成为所有人都可以理解的通用语言,这又反过来强化了技艺普遍主义。技艺修葺它所触及的一切,其本身却遥不可及,无论是技艺的必然性还是其相互作用方式,都要求吸纳所有的技术组成统一体,相互支持、彼此强化、协同发力,没有任何要素可以与其他要素分离。现实中的丰富多彩的技术现象,都是技艺社会同一性的幻象(Wilmer,1971:217-235)o根据技艺的目标和对象不同,埃吕尔认为技艺可以分为经济技艺(economictechnique)、组织技艺(thetechniqueoforganization)和人身技艺(humantechnique)。经济技艺关注生产领域的投入产出比,既可以是劳动组织,也可以是经济计划。毕竟,物质生产是技艺社会的基础,离开物质生产,技艺社会也岌岌可危。组织技艺针对广大群众,不仅适用于庞大的商业或工业事务,也适用于国家、行政和警察权力。当然,组织技艺也适用于战争,战争胜负往往取决于组织技艺应用情况。实际上,一切人类活动都离不开组织,譬如经济技艺中就离不开劳动组织和生产组织的技艺,两者仅在对象与方法上有所不同罢了。所谓人身技艺是以人为对象的技艺,形式多样,医学、遗传学和宣传等都属于人身技艺(Ellul,1954/1964:22)o人身技艺是机械技艺和心理技艺复合的产物。繁复的机械技术,譬如无线电、新闻和电影,使大众相互联络,也方便群体中个人之间的沟通。诸如精神分析、大众心理学等心理学技艺有利获取关于人类心理的精确认识,对于动员大众具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因此,在宣传中我们可以发现关于心理影响的技艺与组织技艺相结合,并以激发人们行动为目的,“宣传是由一个有组织的团体采用一整套方法,通过心理操纵,使一群人(amassofindividuals)在心理上融为一体,并统合到组织中,从而使之主动或被动地参与该群体的行动"(ElIU1,1962/1965:61)o二'技艺社会中的“宣传”埃吕尔将宣传作为一种技艺,宣称“以与研究其他技艺相同的视角和方法来研究宣传“(EnU1,1962/1965:xv),但他也认为传播媒介是“最深层和最隐秘的人类技术活动”,因而在他所谓的“宣传”研究投注了相当的注意力(Cortes,2020)o埃吕尔的“宣传”概念内涵比通常理解更加宽泛。一方面,他以四个维度将宣传分为八类:政治宣传和社会宣传、鼓动宣传和整合宣传、垂直宣传和水平宣传、理性宣传和非理性宣传。这几乎包含了当时所有传播形式。另一方面,作为技艺的宣传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技艺的结合:第一种是复杂的机械技艺(主要是无线电、新闻和电影),它允许与大量人员进行集体直接通信,同时也可与群体中的每个人交谈。这些技艺具有非凡的说服力和给人带来精神和智力压力的非凡能力。第二种是一系列心理学技艺(甚至是精神分析)和社会学技艺等社会科学发展的结果。作为人身技艺的宣传是这两种技艺结合产生的人类技艺的新体系(EIIUI,1954/1964:363)o随着传播学研究的物质性转向,包括媒介化理论在内的各种媒介理论兴起,鉴于媒介概念在当下的多维涵义和混乱使用,埃吕尔的作为“技艺”的“宣传”概念体系颇具启发性。埃吕尔将宣传置于技艺社会场景,认为技艺社会是宣传兴起的条件,宣传又整合了技艺社会。通讯材料技艺、心理技艺、商业技艺和全能政府技艺集合起来产生了重要的宣传现象,它代表了一种新的技艺,独立于所有其他技术,并且作为不断涌现的现象的结果而必然出现(EllUl,1962/1965:91)o现代宣传对科学技术的依赖前所未有。首先,现代宣传以心理学与社会学的科学分析为理论基础,没有现代心理学和社会学的科学研究就没有宣传。其次,宣传倾向于以科学方法建立一套严格、精确和经过检验的规则,强加给每一个宣传者,他们不能随心所欲。再次,宣传需要对环境和个人进行准确的分析,这也离不开科学技术。最后,越来越多的人试图控制宣传的使用,衡量其效果,这都离不开科学技术(Ellul,1962/1965:x)。与此同时,宣传也可以解决技艺社会的难题,把个人融入技艺社会,成为技艺社会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宣传“将人团团围住,并导向完全一体化的社会”(acompletelyintegratedsociety)(Ellul,1962/1965:5)。技艺社会运作的逻辑使宣传应运而生,而“宣传本身不仅是一种技艺,也是发展技术进步、建立技艺文明不可缺少的条件"(EllU1,1962/1965:x)。如上所述,宣传依赖于现代心理学等学科的发展,尤其依赖大众心理学。随着传统共同体逐渐解体,现代大众社会兴起。一方面人们获得了解放,不再依附于共同体,成为独立自由的个体,独自承担责任的重负。另一方面被连根拔起的个人在现代社会无所依傍,恐惧与焦虑并存。在大众心理学家看来,大众社会的标志是人们不再追求卓越,而是追求相似性,不求鹤立鸡群,但求泯然众人,”在群众的理念中,所有的人都是一样的,没有差别,甚至也没有性别的差别。谁在推挤他,同他自己推挤自己一样,人们感觉到他就像感觉到自己一样,于是一切都突然变得就像在一个个体身上发生一样(卡内提,1960/2003:2)”。人们并不是根据自己的价值来定义自身,而以他人的动机、情感和迷思来确定自己的存在方式,他一定要把自己削平为普罗大众。在大众社会,有效的行动取决于普罗大众的意愿(EllUl,1962/1965:7/93),大众人是这样一种人:“他从不根据任何特殊的标准来评价自己,他只是强调自己'与其他每一个人完全相似他感觉不到任何烦恼,反倒为自己与其他人的相似而感到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