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曾纪泽使法日记的形象研究-——以语词为中心.docx

对曾纪泽使法日记的形象研究以语词为中心AStudyoftheImagesinZengJize,sDiaryinFranceiFocusingontheVocabulary作者:孟华作者简介:孟华，北京大学比较文学与比较文化研究所，北京100871原文出处:中国比较文学（沪）2015年第20152期第168T79页内容提要:晚清驻法公使曾纪泽留有一部长达5年多的使法日记。尽管它多记录“平凡琐屑”的日常生活、公务，但若从语词入手，仍可从中勾勒出一幅鲜活的法兰西形象。语词是构成形象最基本的元素，由此切入，却有可能牵连出历史、思想、精神等深层次问题。本文从这部流水账似的使法日记中选取两词，尝试从词源、语义及翻译等方面进行研究，考察这位晚清外交官如何言说法国、建构法国形象，同时展示出中国传统观念、语言文字围绕这两个词的“现代化”进程。ZengJize,theembassytoFranceinlaterQingDynasty,leftadiaryofhisstayinginFranceofoverfiveyears.Thoughitmainlyrecordedeverydaytriflesofroutinelifeandwork,avividimageofFrancewillcomeintobeingifanalyzedfromitsvocabulary,whichisoneofthebasicelementsofimages.Thevocabularycanbestudiedforhistorical,theoretical,andspiritualprobes.Thepaperistochoosetwowordsfromthediarytomakeetymological,semanticandtranslationalstudiestorevealhowtheChinesediplomatoflaterQingDynastydescribedFrance,constructedtheimageofFrancewhileexhibitingthemodernizationofChinesetraditionalideasandlanguagearoundthetwowords.期刊名称：外国文学研究复印期号：20印年08期关键词：曾纪泽/法兰西/语词/形象研究/ZengJize;France;VoCabUlary;imagology中图分类号：口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IOo6-6101（2015）02-0168-12光绪四年（1878年）至光绪十年（1884年）,曾纪泽（18391890）奉旨出使法国，成为晚清历史上出使法国时间最长的一位外交官。在长达5年多的时间内，他无间断地记日记，为我们留下了一部颇具史料价值的"实录"。众所周知，清廷曾明文规定"各出使外国大臣对有关交涉事件及各国风土人情，皆当详明记载，随事咨报"口：40奉旨出使的曾纪泽,自然不敢懈怠。更何况，受乃父曾国藩的影响，曾纪泽自幼研习西学，思想颇为开放，对于一切异国异物,皆取"不得以其异而诿之，不得以其难而畏之”的态度，秉持着"就吾之所已通者扩尔充之，以通吾之未通”2:129的理念。由是，我们便在曾纪泽日记中看到了他拜谒法国"伯理玺天德"（总统）、"上、下议政会首领”（参、众两院议长）及各部"首领"、"大臣"（部长）的记录，看到他递交国书、屡屡赴"外部"（外交部）谈判、约谈各国驻法使节、出席各种晚宴、“茶会"（招待会、酒会）.的记录，以及他对法国史地、政体、经贸、军事、市井情况的详细介绍。这样的记录无疑为史家们提供了丰富、详实的历史资料。但不容忽视的是，曾氏在记录这些外交活动和民风民俗的同时，也为我们描画、勾勒出了一幅生动、清晰的法兰西画卷，为比较文学形象研究提供了很好的文本资料。提及法国形象，曾氏日记中不乏大段精彩的描写，譬如：记法国第三共和时期（1870-）特定的"民主"制度："国之事权，皆归于上下议院。两院首领，邦人亦称之曰伯理玺天德，而总伯理玺天德但主画诺而已位虽尊崇，权反不如两院。"（光绪五年二月初三日）口：843记在马赛下榻的酒店：”西洋客店最华美，往往赛胜王宫。寻常民居楼高五六层，客店高者九层，以火轮机器运物上下，亦可坐人。最高顶俯瞰驾车之马，小如羊犬。望西南山顶有教堂S立，高可十余丈。闻堂中有铜质涂金神女大像，高二丈,盖亦伟观也。“（光绪四年十二月初十日）口：826记巴黎"市肆"："游于市肆，见铜器铺甚壮阔，铸鸟兽仙灵形模极多。巴黎为西国著名富丽之所，各国富人巨室，往往游观于此，好虚糜巨款，徒供耳目玩好，非尽能拎心一志以攻有益之事也。"（光绪五年正月十六日）口：83刀记舞会：”子初,至后潴场，观男女跳舞极久西人婚姻，皆男女自主也，跳舞会之本意，盖为男女婚配而设。官民常设公会劝捐，以拯困穷，多以跳舞为题"（光绪五年二月初二日）口：843记法国国庆：”夜，偕春卿步至拿坡仑纪功坊前，观放烟火。是日巴黎停歇贸易，举国同乐，各家皆张灯悬旗，以相庆贺”（光绪六年六月初八日）口：998这些描述，无疑将法兰西这个“民主之邦"、"富丽之地”生动、鲜活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但曾氏使法时间长达5年有余，且这位勤勉的外交官每日都要应对大量日常杂务，所以从总体而言,对外交事务及法国史地、国情、民俗民风的详述只占日记不足一半而已，其余部分则基本上呈流水账式。我们不时可在日记中读到以下这样的记录：辰正二刻起，茶食后，颂英文，核函稿三件。饭后,写一函寄仲妹，核新报。兰亭来久谈。夜饭后,请署中僚友观剧，内人率瑁女、銮儿偕兰亭之妻亦往观焉。丑初睡。（光绪五年十一月廿五日）1：945巳初起，茶食后，梳发，阅英文。饭后，兰亭来，一谈。偕内人及兰亭之妻至鲁佛尔大店一观，酉初归。夜饭后在上房久坐。戌初，偕春卿、湘浦至罗尼家赴宴，亥正二刻乃散。赴外部茶会。子初三刻归，丑初睡。（光绪六年正月廿六日）以：961戌初一刻，偕子振往伯理玺天德处赴席，亥正归。（光绪七年十二月廿一0）1：1139末正，偕霭堂至外部，唔尚书茹勒斐理，久谈。拜俄国驻法使，不晤，晤其参赞，久谈。拜日意格，久谈。归，清臣来，久谈。饭后，至智卿室一谈，德璀琳戌正来，谈至亥正一刻乃去。（光绪九年十月廿九日）口：1289显而易见，作者在这些日记中除记下日常起居、活动外，鲜有议论、抒情和阐发。而这些记录，又往往简单到仅以寥寥数语记录某时某刻做某事而已。对于这样一部充斥着对“日常生活、例行事务”记录的日记，钟叔河先生在评价时曾直言道：”这读来的确不免使人生厌。"不过，钟先生独具慧眼，仍然颇有见地地指出："作为一种文化史资料，则平凡琐屑的记载自有其价值，何况披沙拣金，还时有所得呢?”3:44我十分认同钟先生的评价，并且觉得先生所言之"得"即对文化史史料的补充,其范围其实还可再扩展。对比较文学形象研究而言，这表面上"平凡琐屑的记载"，实在是为研究者提供了一座可供大大开掘的富矿，它不仅蕴藏着大量的研究素材，而且，倘能善加利用，还可大大细化并深化此一研究。即以语词为例。语词是构成形象的最基本的元素，对语词进行研究，无论是考其词源，辨其语义，抑或是探究翻译如何在两种文化间建立语义对等的过程，或对语词进行分类统计，均可最直接地考察形象塑造者对西俗、西礼、西器的言说，亦可由此探讨形象塑造者对他者的认知水平、对异文化的心态、"我”与他者的种种关系，并进而了解中国传统思想观念、语言文字如何在中西文化交流、交锋中不断地与异文化碰撞、交汇、交融，不断地"现代化"。囿于篇幅，以下我们仅从曾氏使法日记"平凡琐屑的记载"中，选取两个词语，尝试着进行一下此类语词分析。一、从"伯理玺天德"到"总统"在曾氏日记有关法国的言说中,使用了不少音译词，其中"伯理玺天德"(pr6Sidem)这个非专有名词最引人注目。”伯理玺天德”当然并非曾纪泽的首创。上世纪80年代以来，国内外出现了不少关于汉语外来词的研究论著，但大多并未讨论“伯理玺天德"一词的词源问题。一些词典、论著将它索性归入"总统"条目下，作为“总统”的早期称谓之一；另一些虽单独列出，但仅仅标注了语义，或顶多再附加一个例句而已。惟有马西尼的现代汉语词汇的形成一书对“伯理玺天德"的词源有所涉猎，称："1858年，此词用于天津条约。”尽管作者随后便说明这个词此前就有可能出现在“一些美国传教士用汉语写的有关美国的著作中”4:192-193,但究竟涉及何人何书?又上溯至何时?作者则一概语焉不详。倒是熊月之先生1999年发表的一篇论文，较为详细地讨论了晚清对英文词"president”的翻译，将"伯理玺天德”的出现追溯至1844年7月签订的中美望厦条约。近日又得见一篇专论美国首位赴华特命全权大使顾盛（CaIebCushing,1800-1879）文献的论文，文中以详实的史料论及顾盛使团如何为翻译"president"一词而踌躇,又如何将中译名最终确定为"伯理玺天德”。按照作者提供的史料推算，我们至少可将该词的缘起上溯至望厦条约签订之前的1844年6月。35年后，曾氏奉命出使法国。我们看到，他在抵法后的早期日记中完全照搬了此一音译词。光绪四年十二月十八日Q879年1月19日），曾纪泽到"勒立色宫”（爱丽舍宫）递交国书，他写到：“伯理玺【天德】向门立侍，亦免冠鞠躬。余手捧国书，宣读颂词伯理玺天德手受国书，答词既毕，慰劳甚殷,颂及先人。礼毕，鞠躬退出，仪文甚简而肃"口：829在这段描述中，作者对"伯理玺天德”这个音译词未加任何注释。显然，自1844年以来,经过30余年的积累，在丁慈良（WAP.Martin,1827-1916）、李圭，以及曾氏的前任郭高煮等人屡屡使用“伯理玺天德"一词后，（11）这个音译词与其所指一民主制度下的国家元首一已建立起了紧密的符指关系，成为了一个所指非常明确的常识性政治词汇。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作者自然可以像对任可常用词一样径直使用之，无需再添加任可解释性文字。然而，在稍后去拜见"上议政院首领"(参议院议长)和"下议政院首领"(众议院议长)(12)时，事情却发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在这一天的日记中，曾氏罕见地添加上了一段解释性文字："两院首领,邦人亦称之为伯理玺天德"口：8430寥寥几个字，让我们看到，用"president"指称议长当为曾氏前所未闻，否则何需多此一笔?不仅如此，为了表示西文虽同为"president",所指却有很大区别，他又特意在国家元首的称谓前加了一个"总"字,称之为“总伯理玺天德"口：843,以明示此"伯理玺天德"非彼"伯理玺天德"，并特别说明道：“总伯理玺天德但主画诺而已"。如此一来，不仅扩大了"伯理玺天德"一词的语义场，使其更贴近西文原文，并且使"总统"与"议长”在称谓、权限、级别关系诸方面的区别也都一目了然了。一个音译词，实际上就是一个绝对的相异性。只有在本土语言文化中完全找不到对应物时，人们才采用音译词。一如“咖啡"之于"caf6"，"芭蕾"之于"ballet"。然而，任何一个音译词要想在目的语中具有生命力,均需经历一个逐渐被认可、被接纳的过程。倘若说顾盛的美、中译员们(13)绞尽脑汁，终于首创了"伯理玺天德这个音译词，以向中国人言说一个全新的西方政治概念；那么，这个语符与其语义间的符指关系，却是有赖于曾氏的前辈们在与西方人长期打交道的过程中不断地模仿、重言，才得以最终确立，成为一个常识性语汇的。而在这个符指关系创立、确立的过程中，曾纪泽也并非毫无作为。他沿用这个音译词本身，就已经参与到